外因是情有可原,内因是咎由自取。
我有一位亲人,早些年脾气有些暴戾,对自己的孩子动辄就是下狠手打骂,对丈夫常常也不假以辞色,控制欲很强。如果你们最近看过《漂泊》,那么可以代入女主甄珍的母亲想象。从概念上说,她当时确实算是“可恨之人”。一开始我对于她的性格也有一些不理解,惧怕,也排斥。这样的情况下,自然谈不上对她的“可怜”和共情。后来慢慢家长里短,才了解到她们家的一些过往。
老一辈的故事其实很有意思。在幼年的我们看来,老一辈可能只是一个符号,他们在我们的世界里扮演着或权威、或亲和的角色。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几乎一切内在,只能看到他们人生后数十年的种种行为,他们在我们的眼中是刻板的、没有缘由的。我离开家的时候是十八岁,那时候有个长辈特别开明,他反对传统的功名利禄观点,鼓励我们大胆去探索自己的人生。我一度以为这是他的一生,是永恒不变留在故乡守候我的人。好些年后,当我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,我却发现他成了“功名利禄”最忠实的拥趸。他劝我考公,获得社会地位。他彻夜不眠,沉迷麻将。他每天都在喝醉,因此还迟到了家庭聚会。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,老一辈不是NPC,他们也是人,鲜活的人,他们在我们人生最漫长的前十八年建立的角色也会改变。我们不在的时光里,他们也在经历着自己人生的起承转合,航向不同的地点。
我在那次回乡的的时候,才逐渐了解到前面那位亲人的过去。早年的她可算是一个善良、温和的人。他们家祖上还将就,他的父亲是地区劳模,在十里八乡有些名望。当时她的丈夫还是个穷小子,她不顾父母的反对,执意追求自己的爱情,最后硬是和丈夫结了婚。他的丈夫后面找了一份吃公家饭的好工作。她本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,在父母面前大概也能扬眉吐气,谁知道她的公公婆婆暗地里串通起来,让她丈夫的弟弟去单位报了到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很多事情带着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奇色彩。而本来给她结婚的婚房,也被一并给了她丈夫的弟弟。她的丈夫性格隐忍柔和,没有为此事和家里翻脸,又重新找了份工作,后来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。但我的那位亲人,也就是“她”,从此性情大变。
不可否认,她后来的独断专行造成了一些后果。我从小是自由自在长大的,甚至连父母的一个巴掌都没有挨过。在这样的我眼中看来,她孩子的童年属实过得“富足”而凄惨。她极端溺爱孩子,竭尽全力给他富足的物质条件。我直到长大后还在感慨,她真是把他们家经营成了皇帝般的生活。一周吃几次肉类是固定的,素菜也必不可少,而且普通的食材统统不用,必须是特定农家直供的。有时候她出差,她都要从外地给婆婆发回饮食指示。和我这样几乎从小吃外卖长大的孩子比起来,他们家可称是天堂。但她也极端欺压自己的孩子。孩子稍有不顺心的地方,她便直接上手。她那令人生畏的尖头高跟鞋,不止一次随意施加到她孩子的身上。她孩子上高中的时候沉迷音乐,成绩下降,她还一度找到学校办公室,当着老师声色俱厉地教训孩子。
她的确犯了一些错,她孩子长大后也留下了她“极端控制”的烙印,变得反叛过头。也许她是有一些可恨之处的,但我想她的可恨是值得怜悯的。与父母至亲决裂加入了丈夫家,却受到了公公婆婆的背叛。本来应该是支柱的丈夫,性情却隐忍退让,没能为她守护重要的东西。她必须承担。她的转变是外因导致的,任何一个理智的人,在那样的情况下,都不得不将自己“武装起来”,变得蛮横而咄咄逼人。正如她所说的那样“人善被人欺”。这样的武装带来了一些附带的负面后果,我想难以避免。可能有的人会说,难道就不能既保护好自己,又不影响别人吗?我觉得可以。但能做到的就非常人了。
“保持良善”是正论。正论最大的特点就是“知易行难”。如果有人在外因之下依然能保持良善,那我敬佩这样的人。如果他们在外因之下,做了一些错事,我觉得依然情有可原。但倘若一个人有得选的时候,他选择了不良的那条道路。我觉得就没什么值得怜悯了。那些被自身利欲催动的背信弃义,唯有可恨没有可怜。就像为了前途抛弃朋友或恋人,明明有得选却不选,被利欲熏了心,那样所造成的悲剧是不值得同情的。
人的一生,是意志与欲念的交锋。